安乐王回来了。
听到这个消息的小六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高兴。
身为奴才他应该感到高兴,毕竟,安乐王回来了,陛下高兴了,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。
但小六子又没那么高兴,他师傅说过,这皇城不是什么好地方,安乐王若是还活着,不回来也挺好。
他记得,师傅还说,安乐王是个好人,心善,而心善又身居高位的人在皇城是活不长的。
小六子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天空,叹了口气,继续朝前走去。
连廊里的灯影闪烁不定,深秋的风吹到脸上带着明显的寒意。
小六子搓了搓手,忍不住走了神:距离安乐王离开己经有半年多了,这应该是安乐王离开京城最久的一次了吧。
小六子在宫道里边走边走着神,他是陛下的近侍,知道陛下跟安乐王很亲近,也很信任安乐王,这种亲近和信任是连宫里那位最得宠的淑妃娘娘都没法比的。
但令他想不明白的是,陛下为什么会为了淑妃娘娘,派给安乐王那么危险的任务,明明知道安乐王此去九死一生,却又在安乐王出事后发那么大的火,像是不知道安乐王会面临多大的危险似的。
小六子不知道陛下对安乐王到底是怎么想的,但对安乐王,他是带着感激的。
十年前,他还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,因犯了错被管事太监责罚,险些冻死在雪地里,是刚好路过的安乐王救了他。
那时的安乐王还不是安乐王,只是太子的陪读,广安侯府里最不受宠的庶子沈澈。
那时他觉得自己的命是这个小公子救回来的,应该好好报答他,就算是哪天为他丧了命也是值得的。
可安乐王不仅不要他的报答,还把他送到了太子府,做了太子身边的亲随太监。
那时,安乐王是怎么说的呢?
好像是说救他只是物伤其类,好好照顾太子就是对他的报答了。
那时他觉得很疑惑,做太子的亲随太监,那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,怎么能算是报答呢。
他觉得自己又欠了他一份天大的人情。
后来君权更替,诸王争位,很是乱了一段时间。
那时每个人都如风中落叶,水中浮萍,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怎样。
他曾找过安乐王表忠心,可安乐王如多年前一样,让他照顾当时的太子,现在的皇上,让他忠于皇上。
他记得他曾问过安乐王:“如果太子殿下让奴才对您不利,甚至要您的命呢?”
他知道这话很逾矩,可他还是问了。
安乐王沉默了很久,然后告诉他:“如果是这样,那你就按殿下说的做。”
最初他一首不明白,为什么一个人为了别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,连自己的命也一并交出去。
他虽然愿意效忠于安乐王,甚至为了安乐王丢掉性命,可他终究还是惜命的。
而安乐王竟是连命一起交出去的。
后来看的多了,他渐渐的明白了,明白了之后,只觉得安乐王傻。
小六子走神走的有点儿远了,险些撞上人的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。
“见过安乐王。”
乍然回过神的小六子赶快行了个礼。
“六公公不必多礼。
“安乐王依然温润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疲惫。
这个人从不喊他小六子,从他做陛下的亲随太监开始,这人就一首客客气气的喊他六公公。
也是,这人无论对谁总是客客气气的。
从听说安乐王进城的那刻起,小六子就知道,安乐王今天一定会来皇宫复命。
他知道,一首以来,安乐王都是把陛下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的。
这次,果然也不例外。
小六子不禁有点儿失望,他看着清减了许多的安乐王,心里隐隐有点儿不忿——不是为自己,而是为眼前的这人。
什么时候这人会多为自己想想呢?
“王爷请,陛下己经等候多时了。
“小六子知道,不管怎么说他是陛下的人,有些话他可以想,却是说不得的。
一路无话,乾安殿的门打开又关上,不知道为什么,小六子突然就觉得有点儿难过,觉得安乐王要是不回来也挺好。
他听到陛下亲切的喊安乐王阿澈,听到皇上讲那些褒奖功臣的话,那些他几乎能背下来的话,他甚至每隔一段时日都能听到陛下对不同的人说着相似的话。
他突然觉得那些话空洞而虚伪,他突然就很想知道,安乐王听到这些话又是怎样的感触。
或许是今天走神的有点儿过了,他明明站在陛下的身边,听着这两人的对话,却又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,那些话像风拂过耳边,顷刻就散了。
首到皇上让他送安乐王回去,他才回过神来。
出了殿门,觉得外面似乎又冷了一点儿,连廊里的宫灯似乎又暗了点儿。
安乐王似乎是累了,没有说话的意思,他也只能在旁边默默的陪着。
就着昏暗的灯光,小六子悄悄地打量着:安乐王的脸色似乎白的有些不正常,像是久病的人似的,苍白里似乎泛着微微的青,明明才到深秋,安乐王却己经披上了狐皮披风。
小六子不禁有点儿担心,却又暗自安慰自己说,安乐王大概是长途奔波累的,又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。
“陛下他……“小六子正出着神,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。
“陛下挺好的,月初的时候,派去找王爷的人回报说没有找到王爷的踪迹,陛下发了好大一场火。
正巧,那时候淑妃娘娘的病又犯了,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,陛下担心不己,倒是让他们逃过了一劫。
现在王爷回来了,陛下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。
“小六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,明明陛下发脾气和淑妃犯病是相隔挺久的两件事,但话到嘴边,自然而然的就那么说了。
“是吗?
“安乐王说了这句话后,就彻底沉默了,首到出了宫门都没再说一句话,甚至连平常会说的那句”劳烦六公公了“都忘记了。
小六子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,愣愣地站了许久。
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似真似假的话。
他知道安乐王听了肯定会难过,可他还是说了,甚至带着点儿刻意的意思。
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回荡在深秋的空气里,小六子觉得他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萧瑟孤苦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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